​东方的自觉与彻悟——唐近豪的抽象绘画

张晓凌  发表时间:2017-10-08

摘要:唐近豪从事抽象绘画已有 30 多年的时间,笔耕斧削不辍至今,实绩已蔚然 大观。读唐近豪的作品,既为其轻如游雾,重似崩云的视觉效果所震动,也被它储养丰颐的意涵所吸引,不免常彷徨、盘桓于率意超旷、无惜是非的画面之境, 多有身心俱醉之感。

东方的自觉与彻悟
——唐近豪的抽象绘画
张晓凌



唐近豪从事抽象绘画已有 30 多年的时间,笔耕斧削不辍至今,实绩已蔚然大观。读唐近豪的作品,既为其轻如游雾,重似崩云的视觉效果所震动,也被它储养丰颐的意涵所吸引,不免常彷徨、盘桓于率意超旷、无惜是非的画面之境, 多有身心俱醉之感。 

从上世纪 70 年代开始,唐近豪就辗转于法国、美国、新西兰、澳大利亚等 国举办展览,其作品被多家重要文化机构收藏,产生了广泛的国际影响。1995 年,唐近豪携 50 余件作品来北京办展, 《人民日报》还专门为此刊发了消息。然 而,限于当时国内抽象艺术生态之壅塞,这次展览未能引起足够的关注。这些许 遗憾,近期大有改观。今年 8 月,唐近豪的新作“银河系列”一经在国内亮相, 其全新的风格即引起较佳的反响。据网上统计,上网 10 天之内,浏览者已达 3 万人次。这组熔胶彩与喷笔结合的抽象新作,沉积了唐近豪多年的创作经验,散 发着作品成熟期的芬芳与醇厚。

唐近豪居于新加坡,在这个东西文化碰撞与融通的桥头堡从事抽象艺术创作,他面对的挑战和问题与国内艺术家不同,成长道路也十分迥异。作为一个自 学成才的艺术家, 他至今的创作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 早期作品偏重于具象表现, 以蜡染丝印新加坡风景为主,具有较强的装饰性美感;第二阶段作品转向蓝色胶 彩山水, 在写生的基础上, 将中国黄山和桂林的瑰丽转化为作品的形式美学。1985 年后,唐近豪的创作发生了历史性的捩转,从《雾中花》到《银河系列》 ,彻底 摆脱了具象的纠缠, 大幅度走向更为自由的抽象表达方式。熔胶彩与喷笔所呈现 出来的宇宙的神秘与空幻,水、风、色彩的流淌与凝滞所营造出的气韵,形成了 唐近豪抽象绘画特有的个性和魅力。这一阶段的创作转向,不仅清晰地彰显出唐 近豪的东方文化自觉与彻悟,也由此立定了他抽象绘画的精神根基与价值走向。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在新加坡这个中西现代文化汇聚之地,唐近豪所表现出来的 融通中西并最终复归东方文化主脉的艺术理想。从这个理想出发,他的创作也呈现出一种现代亚洲绘画所独有的风貌。

在西方抽象绘画领域, 赵无极、朱德群以东方哲学精神与绘画观念开创了 “中 国学派” ,并以此赢得西方主流文化界的尊重。唐近豪继而起之,运用西方的媒介与表现手法,呈现东方特有的宇宙观与审美逻辑,延展拓进了“中国学派”的历史脉络,成为这一艺术思想体系的代表人物之一。

事实上,在西方现代、 后现代艺术发生与推演的过程中,来自于东方的哲学、文化和艺术体系经过西方现代思潮的重构与转换之后,一直扮演着精神引擎的角 色。可以说,以东方思想来激发新形式的创造一直成为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的 推动力之一。这一秘而不宣的思想线索最近才被批评家、艺术家真正揭示出来,如果我们溯源而上,可以惊诧地发现,东方不仅揭示出新的艺术观,也提供了形 式创造的方法与操作系统。在观念方面,道家的宇宙本体观、静观体验,禅宗的空无精神, 古典绘画的气韵观与生命意识都成为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的思想本 原。比如,康定斯基受神智学启发,得出了抽象艺术在呈现宇宙结构与运行法则上有巨大的可能性。美国后现代艺术之父约翰·凯奇则借鉴禅宗的“自然”观、“空无”观与“偶然性” ,作为观念艺术、行为艺术的精神依托,以东方禅的思 想影响了美国后现代艺术的历史走向。受其影响,劳申伯格、马克托比、伊夫· 克 莱因都在创作实践中运用了禅宗的思想资源。在形式方面,中国书法、绘画中任 情恣性的写意精神、自由意识与笔法,也多被波洛克、马塞韦尔作为绘画的主要 方法。很难想象,抽掉东方思想的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至少,它将缺少形而上的思考方式,以及意象化把握世界的逻辑,从而显得干瘪而乏味。

国内抽象艺术发端于新潮美术运动中关于“纯化语言”的讨论。和唐近豪的 抽象绘画相比,这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准确地讲,中国抽象艺术自诞生之日 起就具有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它更多地是作为前卫艺术家实现其反抗与批 判意识的形式选择,而非单纯的视觉创新。然而,近10 年来,中国抽象艺术也 开始了势不可挡的“东方转向” ,从观念和语言的双重角度,将东方精神与哲学 思想提升至抽象艺术的本体位置,并在画面的格局、气象、笔法上呈现出意象性 特征。这个变化,引起国际著名策展人奥利瓦的关注,他评价到,中国抽象艺术 已摆脱西方阐释体系的束缚, 完全回归到中国的文化资源与精神传统中。这一重大转向,显示出华人抽象艺术家精神上殊途同归的趋势。但从发展的时序上看,国内抽象艺术的“东方转向”要晚于唐近豪。

从这个意义上讲,唐近豪应该是华人抽象艺术“东方转向”的先知之一。 

如果将上述两种现象作为抽象艺术发展的历史坐标,那么,唐近豪正处于这一坐标的关键位置上。在他的作品中,东方的宇宙观、绘画方式、结构与色彩已 内化为全新的抽象艺术理念与方法, 在完整地呈现一个艺术家关于东方的想象的 同时,也为抽象艺术领域提供了标志性的图像与风格。我们不妨简单梳理一下。

唐近豪的创作由繁入简,直至残留的现实物象完全消散于单纯而透明的画 面。这个过程极接近于东方禅的渐修顿悟过程——自我从现实表象中解脱出来, 超越主体与客体,思想与现象的二元对立,化作银河的星云,宇宙的大气,在全 然忘我的状态中,升华至形而上的精神境界,在那里体悟并肯定了宇宙大道“无 形”、“无限” 、“空无”的本质。因而,从根本上讲,唐近豪的“银河系列”既是 对宇宙本体“无形”、“空”的形态化呈现,也是对自我顿悟过程中一系列内心思 考的图像化诠释。读“银河系列”的数十幅作品,会深切感受到,在颜色、水和 空气压缩机强烈风力的交合汇聚中,画面日臻单纯简化从而接近于“无形”的过程,从中,既可以体悟出“道法自然”的力量,又会获得卧游宇宙的快感。 

唐近豪的创作实践是东方式的,极重作品形成的时间性与积累过程,强化这一过程中的行为与行动,并不断将其转化为自我的心理体验。这种方式,我们不 妨视之为与禅宗精神暗合的自我修炼与悟道方式。唐近豪不用画笔而用喷笔作 画,他将颜色与水混合,通过喷笔喷色间接地控制画面。作画的过程往往是“心 里一片空白,是即兴而作”。颜料、水、肌理效果、画面结构、色彩调子在时间 性的积累中自然呈现,画面上最终形成的每一个痕迹,包括那些已经被覆盖的痕 迹似乎都承载着画家本人意识自由流淌的经历。水与颜料在某一时刻的凝定干涸,或急速的运动,或凝滞的前行,或大面积铺撒,或冲撞砥砺,或扭结纠缠,或呈朴拙疏散之态, 或露苍茫浑厚之形,皆或隐或显地记录下唐近豪创作过程中 的情感、意志与思考。 这其中隐秘地蕴藏着东方的双重意涵:既应和了禅宗对 “体悟”与“过程”价值的重视,又极像中国古典绘画中笔墨与情操的关系。 

银河、宇宙是科学的称谓,但科学却无力揣摩、营构其空间。这一难题,或 许只有中国“游观”的空间观方能加以破解。所谓“游观” ,是一种游目骋怀式 观照、建构宇宙万物空间的方式。这个方式,正是唐近豪营造“银河系列”空间 结构的出发点与皈依。在创作中, “眼游” 、 “心骋”中天人感应所形成的心象,初无定质,随喷笔运行而生发,渐合造化之理、宇宙之构,在变幻游移中生发机趣,在腾挪辗转处见出枢机,最后在画布上呈现出不知其所始,亦不知其所终,混混沌沌,开开合合,绵绵无尽的空间结构,表达出了“无形”、“无限”的空间意味。

中国古典绘画不着自然色相,而重色彩的精神象征性,所谓“墨分五色”,即在色相的单纯中见出精神的丰富性。唐近豪“银河系列”的色彩观与之十分相 近,他擅用明亮的颜色,用色却极为单纯,如同中国的墨法一样,注重细腻的层 次与差异,不求过多色相的并列使用。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在“银河系列”上,唐近豪大大提纯了色彩的象征感,使其超现实属性达到了纯粹的高度:空濛、迷离、澄澈、幽深、单纯,焕发出神性的光彩。如果说,“银河系列”的空间 征服了观者的思想与智慧,那么,它的色彩则俘获了观者的情感与想象。

唐近豪的绘画起于西方,却归于东方。在今天这个文化身份多重交错的全球 化时代,唐近豪的实践让我们看到了抽象艺术“转向东方” ,从而创作出具有独 立精神价值与审美逻辑作品的可能性。历史大势,浩浩荡荡,唐近豪所做的,不仅仅为历史潮流提供了一种传奇,而且还以先知般的思想与创作引领了这一潮流。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