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照和世界上的大多数人

【英】尼古拉斯·米尔佐夫 著, 徐达艳 译  发表时间:2017-06-21

酷儿理论家杰克·哈伯斯塔姆(Jack Halberstam)声称:“上个世纪人们想象出来的、固守的各种身份类别,比如我们所说的性别、性、种族、阶层,己彻底被改变,我们已经可以瞥见前方有新生活的曙光。”一个可以隐约看见这些曙光的地方就是自拍照。当普通人可以自己摆出自己最美的姿态时,他们就替代了艺术家的英雄角色。每一张自拍照都是拍摄者希望自己呈现在别人眼前的一场表演。自拍采用后现代主义中由机械制造的审美,并进行相应的转变,以适应全球互联网观众。在网络和现实生活中与技术进行互动,这正是我们当下所经历的新的视觉文化,如今,我们的身体既在网络中又在现实世界里。

有些人认为这种新的数字文化是自恋和俗气的:但更重要的是意识到这种文化是新的。关于年轻的全球城市网络,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它变化频繁,且不可预测,这种文化形式可能对老一代来说完全没有意义。从一个层面上说,自拍是视觉化数码对话占主导地位的一种新形式,在另一个层面上,它是第一个属于全球大多数人的文化形式,这也是它确实重要的地方。

自拍的突然流行是因为2010年,苹果iPhone 4手机配备了性能优良的前置摄像头,其他手机迅速跟随这个潮流。现在,自拍可以在户外进行.也可以用闪光灯拍摄,用闪光时不必担心会像以前站在镜子前拍自拍那样.闪光灯会在照片上留下一片白光,那种自拍照是在2003-2008年社交网站MySpace红火的时候出现的一个标志性现象。现在,我们所理解的自拍照就是你自己举着相机,在一臂距离之内为你自己(或者包含你自己在内的一群人)拍摄照片。当下,自拍照带有一系列标准化的视觉元素。比如从上往下的拍摄角度,让人向上看着相机,这样的照片会更好看。照片的重点通常都集中在人的脸部,通常还会包含一个明显的嘟嘴动作,这会带来拍成“鸭子脸”的风险。因为如果你做得太夸张,将脸颊吸进去太多,那么看吧,就是一个“鸭子脸”。这些都是全世界典型的自拍照姿势。

尽管名字叫“自拍照”,实际上自拍还是与社交团体以及这些团体内的交流有关。拍自拍照的绝大部分都是女性,以十几岁的女性居多,她们大多是想把这些照片展示给朋友。在一篇对“自拍城市”(Slefiecity)这个网站进行分析的文章中,新媒体学者列夫·曼诺维奇(Lev Manovich)指出,女性通常是自拍照中的主力人群,有时候甚至是压倒性的多数,比如在莫斯科,82%的自拍照是女性自拍。而将自拍照分享到社交圈的似乎大多是女性,在这点上不分性取向。时尚评论家一直认为,女人穿衣打扮一半是为了向同性展示,一半是为了向男人展示.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自拍。有人认为自拍照还是强调吸引力,这表明自拍仍然是男性月光下的产物。社会学教授本·阿格尔(Ben Agger)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自拍就是男性目光病毒式蔓延的产物,其中有一部分自拍被他称为“约会和交配的游戏”。但是丑化的自拍照和非常规的自拍照中非常有限的一部分,甚至还需要大量其他信息才能确定自己正在看的是什么。

当自拍上升到主流.媒体上就必然出现关于自拍照的道德争议。美国有线新闻网评论员罗伊·彼得·克拉克(Roy Peter Clark)对此有一个经典的评论:”也许自拍的核心内涵是自私:自我陶醉、自恋,我们成为自己宇宙的中心,一个到处折射我们自己的镜厅。"在《时尚先生》杂志中,小说家斯蒂芬·马尔什(Stephen Marche)做了进一步分析。他说道:“自拍是对自我图像的手淫.我说这话完全是一种恭维的意思。因为它意味着既给予控制,又给予释放。”这些比喻似乎有些复杂。那喀索斯花了一生的时间去欣赏自己,却没有留下一张自己的图像供他人观看。不论你喜不喜欢,“自拍”这种现象都与分享密切相关。

而像记者热拉尔多·里韦拉(Geraldo Rivera)发出的赤裸上身的自拍照.以及许多名人的自拍都遭到蔑视。从个人层面上考虑,一些朋友可能会喜欢你的自拍,但是其他人可能就不喜欢甚至是讽刺这些照片:这不是一种手淫.而是向他人发出的邀请,请他们参与视觉对话,请他们对你所做的事情表态:喜爱或讨厌。

数字显示.有些事情正在我们身边发生;2013年,仅在英国,每个月就有3500万张自拍照被张贴在网络上。到2014年年中,谷歌宣布每天有9300万张来自全世界的自拍照被贴在网上,一年则超过了300亿张。媒体研究者伊丽莎自·罗什(Elizabeth Losh)对“自拍城市”这一网站上的自拍照做了分析,她从中找到了四个技术共同点。首先,这些照片的拍摄距离都很近。你可以使用遥控装置,但是人们都不选择这么做,因为近距离的拍摄已经成为自拍照的一个特点。自拍表现出我们的身体与数码网络的融合与互动。如果使用遥控或者定时设备自拍,则会在身体和网络间制造出距离。结果就是,自拍时所用的设备常常会出现在照片上。这种镜像在传统绘画和传统摄影中是极罕见的,但是在一张自拍照中,这并不显得突兀。同理,自拍照还经常使用Instagram等提供的滤镜,这些都不是拍摄者设计出来的。

在内容上,自拍确实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在你自己的圈子里的一场表演。比如金·卡戴珊这样的名人,自拍就是为了保持并扩大图中主人公的知名度。这此名人的自拍就是剧照或广告的延续,这些剧照或广告假装成明星们自己作品的形式出现就如同在收到一封来自“奥巴马”的群发邮件时,没有人会认为那是总统亲手写的一样,没有任何明星的姿势是随便摆的。毫无疑问,卡戴珊和奥巴马对最终的成品(照片和信件)承担着监管职能,但是这只是一种受控制的表演形式;另一种形式的自拍是通过如Snapchat:这样的“阅后即焚”App进行分享,从而进行数码对话,尽管对于那些没有直接加人的人来说这些自拍是看不见的.但这种自拍是更为普遍的形式。

有许多的警告提示大家,互联网对资料的存档是永久性的,所以一张傻瓜似的、木讷的,或者性感的照片被贴到Facebook上后,你有可能会因此丢了奖学金或者工作:尽管记录在案的表明员工-是因为写了关于现东家负面消息而被炒鱿鱼的例子不多,但是2013年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在16至24岁雇员中,有10%的人声称自己丢工作的原因是在网上贴的那些东西。这样一来,许多人就转而去用Snapchat这样的图片App,因为在这类App中.照片一旦被删掉,网络用户就没法再找到它们。当你打开一个Snapchat快照文件,你有10秒的时间阅读图片,而后图片便自动消失。Snapchat的户数从20l3年6月的每天2亿人增长到20l4年5月的每天7亿,也就是说仅限收件人可见的快照文件每年就有2500亿个。用户可以发送快照文件给他指定的朋友,与电子邮件或者Facebook有所不同的是,Snapchat可以告诉你:你的朋友是否看了你发的文件,是否进行了截屏。下面这张Snapchat的广告画面也反映出它的目标受众是年轻女性(这也许井不令人惊讶,照片上肤色白皙的金发女郎是传统意义上具有吸引力的女性形象)。她们正在拍的这张快照既是为自己拍的,同时也可能是发给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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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apchat还可以用来传递信息,分享资讯,它还设计了保存对话的功能。于是,它已经让很多Facebook上的年轻人转战到此,就像当年Facebook将MySpace的用户吸引走一样。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某个特定的平台,而是这一类新型视觉对话媒介的发展。语言交流这种常见的交流方式所依赖的电话用得越来越少.自拍和快照是精深的视觉词汇的数码演绎,它们既为即兴表演提供了可能性,也为这个表演的失败提供了可能性。网络化的文化正在强化视觉因素.以此超越语言时代。

跟Snapchat一起出现的另一个网站是Vine——6秒短视频信息网站。Vine看上去是人们想要直接从YouTube视频中截取一段精彩视频。你或许认为,6秒钟很短.都没有时间感到厌倦。但是过了一阵子,Vine上的所有视频看上去都差不多——体育专长、宠物和动物的小把戏,还有些应该很好玩的小意外。有些人很有创意,将短视频做成微电影,也有公司用短视频做广告,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现在,Vine已经被推特收购.这个事件有其意义。它意味着140字的文字信息被6秒的视频所取代。

现在,我们看到自己在数码平台上的演出已经演变成一个对话。无论是一张照片还是一个短视频,视觉图像附带着大量的信息,这一特性使得一个成功的表演所传达的信息量比基本的文字信息要多得多。自拍、Snapchat等媒介第一次为新的全球多数派提供了和自己对话的视觉形式。这种对话快速、密集并且是视觉化的。由于自拍是从历史悠久的自画像演化而来,所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各种形式的自拍将继续塑造人们看待人类的方式。自拍展示了一种以自我形象表演为出发点的全球视觉文化,是如何成为当下数百万人日常生活的一个固定组成部分的。


本文节选自《如何观看世界》第一章:如何观看自己,有部分删减。

著者:【英】 尼古拉斯·米尔佐夫    译者:徐达艳

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年4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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