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写 | 刘悦笛:探幽雅典之美

刘悦笛  来源:中国美术报 发表时间:2017-04-28

摘要:第一次来到雅典,感叹希腊的“古今之别”,真乃今非昔比! 遥想当年古希腊文明的辉煌,如今希腊金融危机尚重,甚至有论者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古代欧洲文明的兴起,从古希腊始,而当今欧洲文明的衰落,是否也从希腊开始?


   

第一次来到雅典,感叹希腊的“古今之别”,真乃今非昔比!

遥想当年古希腊文明的辉煌,如今希腊金融危机尚重,甚至有论者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古代欧洲文明的兴起,从古希腊始,而当今欧洲文明的衰落,是否也从希腊开始?

古希腊被视为“哲学的真正故乡”(米利都只是发源之处,而雅典则好似哲学摇篮),这里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芝诺、伊壁鸠鲁和迪奥根尼等古典哲学家,但是当今哲学却乏善可陈。这次到雅典是应邀参加2013年第23届世界哲学大会,并在一特邀论坛发言。大会的主题是“哲学:审问明辨与生活之道”。哲学不仅要理性追思,而且要成为生活之道。美学作为生活之道和一种生活方式,即“生活美学”,也许有朝一日,美学能成为“第一哲学”!

在开会期间,两次来到雅典卫城,一次登临吕卡维多斯山;一次游历雅典学院,游览了卫城博物馆。在帕台农神庙前面静坐了几个小时,开启了“古希腊文明之思”。

我极其认同一种当代历史哲学观:历史本身就是一种叙事模式。黑格尔说:只要一提到古希腊,就让欧洲人有了 “家园之感”。当今已经形成了一种主流的观念,认为古希腊文明正是欧洲文明源头,或者说是欧洲文化的家园,这么多的欧洲人到希腊来怀古,也许就是在追溯自身文明与文化的源头。

然而,历史证明,古希腊作为欧洲文明之源,也是一种“历史的虚构”,或者说被置于了一种历史的“叙事模式”当中。好比说世界哲学大会这次在雅典召开,看似是回到了哲学故乡,但哲学真正发源地却是米利都而非雅典。米利都位于南爱琴海地区,目前属于土耳其西南部。在历史的发展当中,历来是多种文明颉颃与交流并进之地,其中又不断有文明的此消彼长。在古希腊文明兴盛的年代,还有多种文明兴盛着,只是后来的历史选择了希腊作为源头的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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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迪库斯剧场


这就好似追溯河流的源头,固有观念中,世界上的大河一定是有个主干之源,所以,在追溯大河源头的时候,总是找到最主干的那条,进而从这条河流开始计算大河的总长度。但事实上,大河的源头,恰恰是呈现一种彗星式的形状,各种各样的支流最终汇聚到大河之中。文明的源头问题,也同理可证。

从横向来说,欧洲文明本身,更不要说加上多元共生的东方文明,都是多样并存而此起彼伏的产物。

哲学大会之后,我还特意去了趟科林斯遗址。古代的科林斯就是雅典之外的多元城邦之一,至今仍矗立的阿波罗神庙的前面,在古代议事厅、集市与街道的旁边。面对这一遗址,你能感受到文明的衰落。必须承认,我眼前的科林斯已非古希腊时代的科林斯,因为在文明衰落之后,这座城市的文化仍在延续,并不断覆盖掉了前辈的文化。就连在雅典,你也可以参观两个遗址,一个是古希腊市场遗址,另一个是古罗马市场遗址,文明就是这样交替兴败。



探究古希腊的“文明观”


从纵向来看,欧洲文明本身,也不是按时线性的进步观念排列,传统的历史观念如今也在遭遇挑战。

过去的欧洲乃至世界历史观是这样的:古希腊是西方文化的源头,在其衰落以后被古罗马文化所取代,进而欧洲进入中世纪的漫漫长夜,文艺复兴就像一道曙光开启了人的自觉,古希腊罗马文明得以现代的复兴,此后西方文明就步入现代化的“启蒙时代”,进而直到当代的全球化时代。然而,必须质疑的是,罗马文化兴起后,希腊文化还在,只是转为弱势,但真的很难说当代希腊继承了古典的多少优良品质。中世纪文化也并非像进步主义者所见的那般黑暗,文艺复兴从佛罗伦萨开始从南到北经历了普泛的过程,现代化从西欧开启得以在西方世界普遍化,这里面都有个先发与后发的次序,但每种未遭灭绝的文化都在发展。

还有一个严峻的现实,那是从生活当中逐步感受到的:从西到东,从柏林到雅典,文明素质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当然这里所指的“文明”是以西方为模本的。事实恰恰如此,当今的希腊人与德国人也有尖锐的文化冲突:前者指责后者太过拘谨与强权,后者讽刺前者非常懒惰与无能。

从文明等价的观念来看,不仅欧洲文明,包括世界文明,皆为多种族与多民族此消彼长的生长过程,就像不能说罗马帝国一统的时代古希腊文化就不在了,只不过后者经历了他样的变化,未占到文明中心的位置罢了。文明可以被视为是进化的,然而,文化是进化的吗?文化进化论,是否正确?我们似乎更要采取一种多线的、多纬的、多向的文明观与文化观。

按照当今的历史观念,希腊也是个“神话”,那么,在这里游历,就可以更多地看到古希腊文化究竟是如何被“殿堂化”“经典化”与“审美化”的。由此来比照,可以说,文明价值无等差,但文化品质却有高下,这是必须承认的。

雅典学院就是个最佳的例证——它是由丹麦设计师特奥费尔·翰森所创作的“新古典主义三部曲”之一。建筑主体由三栋建筑组成,更近似于伊瑞克提翁神庙的现代翻版,被神化的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雕像矗立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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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古典主义三部曲”建筑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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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瑞克提翁神庙


雅典卫城博物馆也是如此,旧馆建于19世纪末欧洲博物馆兴建热潮时期,新馆则建于全球化时代,在柏林与雅典都有复原色彩的展示空间。当大理石褪为白色,当细致的线条变得抽象与模糊,其实是助长了那种希腊的经典化。原来古希腊的色彩是如此的浓烈!

不过,我觉得呈现最好的,还属基克拉泽斯艺术(Cycladic art)博物馆,它以爱琴海研究和Cycladic文化的研究与促进为主,汇集了岛民留给我们的、能代表各个历史阶段的、不同类型的工艺品,不仅呈现了曾被湮没的基克拉泽斯文明,而且在博物馆顶层用现代新媒体技术“复现”了古希腊的日常生活——静态的文物被复原回古希腊人的生活当中。除此之外,位于希腊伊利西阿别墅内的拜占庭博物馆也收藏甚丰,即使在现代的君士坦丁堡也见不到如此丰富的典藏。而如果要看古希腊之后希腊地区的艺术的话,则要到希腊的贝纳基博物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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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克拉泽斯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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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林斯城远眺



再谈文化的“覆盖层”问题。文化发展也好似是地质层一般,新代覆盖旧代,但不若化石那般分明,很多情况都是新旧混杂。在科林斯遗址我就看到,与过去的古城一样,整座城池面向大海并作棋盘式设计,背后耸立的高山如屏风雄起,典型的古希腊城邦的建筑格局。但是,经典的科林斯式的柱式到底在哪里呢?我发现,在科林斯,各式各样的柱式都存在,只是科林斯式的柱式曾成为主流,遂以此地来命名。所谓的“典型风格”,其实来自后代的赋予,任何时代的风格都是混杂的。那种完整而规整的历史设定,是归纳总结的结果。

有一种说法,就是古代文明当中唯有中华文明延续了下来,但这种延续是以内在的变化作为支撑的,是层层覆盖的,朝代的更替使得文明风格变换更明显。现在看来,西方文化也是覆盖的,罗马对于希腊的覆盖,中世纪对于罗马的覆盖,文艺复兴乃是剥去中世纪的蝉壳,再度发现自身的智慧,仍然是一种文化的覆盖。

站在文明故地,我们总不由“发怀古之幽思”:曾经的繁华,就这样被异样的文明所覆盖了?文明发展是此消彼长而多元曲折的。这是文明的宿命,也是文明生长并自我突破的机遇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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