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派与地域性 ——写于武昌艺专秋季画展之后

阮 璞  来源:《湖北美术学院学报》2015第4期 发表时间:2016-11-21

摘要:画派与地域性 ——写于武昌艺专秋季画展之后

                                               

画派与地域性

——写于武昌艺专秋季画展之后

阮 璞

 

       自十五世纪末叶以迄十七世纪,意大利的画家各以一地为中心,可分为以下的许多画派:以米开朗基罗为代表的佛罗稜萨派,以达文西为代表的郎巴德派,以拉费尔为代表的罗马派,以培庐基诺为代表的阿母布利阿派,以替善、丁特勒托为代表的威尼斯派,以卡洛西为代表的波伦亚派,以萨尔瓦托幕撒为代表的那不勒斯派。这些画派上的地域之分,可谓繁复已极了。

       由于地理上、民族上的种种因素,在中国艺术上,向有南北宗派之分。在书法上,南以帖名,北以碑著;在音乐上,南音靡曼(如昆曲),北音悲壮(如秦腔);在绘画上,以王摩诘、李思训为代表的南北宗派尤呈显著的对照。正如经学、佛学、理学、文学之有南北宗派之分一样。可是,从地域上区分派别,另外还有一种情形,一些师友以一地为中心,互相熏染传授,理论相同,作风一致,寖淫形成派别,乃即以地名派。像清朝山水画中,以王麓台、黄尊古为代表的“娄东派”,以王石谷、鹤道人为代表的“虞山派”,其列名宗派画中的画家,不必就是这两个地方的人。又如明朝山水画,以戴进、吴伟为代表的“浙派”,和以沈石田、文衡山为代表的“吴派”,也还是地理的因素居少,师承的关系居多。恰如“桐城派”的古文家中,梅曾亮、管同都不是桐城人一样。我们若执地理和民族性以求,那是靠不住的。即如王摩诘,他何曾又是南人呢,然而他仍不失为南宗山水的鼻祖

       从历史上看来,学艺灿烂兴盛的时期,多是宗派林立的,而这宗派又常是有地域性的。先秦诸子的学术蔚然称盛,若照梁任公先生的说法,先秦学派可从地域上分为:“邹鲁派”、“齐派”、“秦晋派”、“宋郑派”、“南派”等,即其一例。文艺复兴期意大利的绘画所以光芒万丈者,殆以此故!本来,派别时间离合之故愈复杂,即愈是有进步。例如王时敏、王鉴加上王翚,合称“江左三王”,再加上王原祁成为“四王”,而在四王里,又有“娄东派”、“虞山派“之分。像这样自然而然,各为同异离合,殆亦“君子和而不同”之道。又如前面所说的“吴派”,语其支流,则又有“松江派”、“苏松派”、“华亭派”、“云间派”、“姑熟派”之分。在大同乡里而讲起小同乡来,以地方派,于斯可纤细了!可惜在画风上,他们并无甚新的表著,徒使名目众多而已。又如,以龚贤首的“金陵八家”,不过是把八人之名,统于一地名之下,初与画派无关。“扬州八怪”,也不过是为了要博取扬州盐商的聘资,不得不以奇怪眩众,□在“侨寓扬州”和“怪”这种共同点下,是不足成为甚么扬派的。

       在文坛上,过去,曾有“京派”、“海派”之说。在绘画上,我们也可以看见国内有几处地域,各有其独特的性质:北平为我国的旧都,有的是旧家子和老名士,在画风上,有垂绅端笏气象,或则具一股华贵潇洒的意度,如王谢子弟,风流自赏。上海是今日的扬州,目前清同光以后,画家多麇集于此,其作画,磅礴恣肆,濡染淋漓,极尽变化;中画如此,西画亦然。惟其上海是我埠的入门,对外国近代画风,最易感染。南京为政治中心,在西画这方面最能表现“学院派”的风格。杭州风光明媚,在西画上有流利的线条和鲜艳的色彩。广州为革命的策源地,在画风上也同样地富于革命的精神,故“岭南派”独放异彩,与自余各地,风格全然不同。武汉地居全国中心,为四会五达之庄,故无闭关偏枯的结习,颇能泯尽成见,吸取众长。四方画家过此者,罔不□□迎迓,以武昌艺专这一有历史性的艺术学府而论,自创办迄今,不知有过多少风作迥异的画苑名家,从各地聘到该校执教。这样的兼容并蓄,到学者养成一种自由和易的风气,不以“守一先生之言”为满足。同时,武汉也是一个内地的城市,仍自具备内地人所有的那种朴质无华的特性。以武昌艺专而论,那画面上的诚实,严肃,宁拙无巧的作风,是最能表现出这种特性,这种气氛的。恰如一通达和易,不偏不激的人,他的骨子里未必就没有他“自己”。

       在武昌艺专这一个艺术团体里面,我们有着共同的信守:不事浮夸,不取淫巧,不张谲怪的名目以惑俗造誉,不立空大的门户以党同伐异,埋头做去,毁誉在人。像这次师生秋季画展,不宣传,不粉饰,装潢也不讲求漂亮,布置也不顾及效果。这些本分的做法,一如其画面上的一老一实的作风。迂远,疏阔,不求闻达,不重表现,本来是积极的,我们却以消极的态度出之;本来是进取的,我们却以退守的态度出之。这些,或许就是我们之所循吧?我们并不曾屈服在环境之下,我们准备与环境苦斗,我们要动起来,活起来!蓬勃的生气是美的,充沛的活力是美的,软弱与枯槁便是不美。“充实之谓美”,孟子这样说过,英(法)国诗人兼画家的勃拉克也这样说过。只有充沛的活力才能创造美。在这个地域上,我们得日新又新,勿使特色减褪!

       文艺复兴期意大利的艺术先以佛罗稜萨为中心,其后艺术中心又移往罗马,而威尼斯与之分雄竞爽。虽同是盛装之地,□□使□,但是某一地域要想“定于一尊”,“君德万岁”,那是不可能的。战争带来当时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劫灰飞尽,我国的绘画史也将展开辉煌的新页吧。我们无意割裂文化,强分畛域,然而绘画上自然而然的存在着的地域性,我们却无法加以否定。把握住自己的特性去努力吧!武汉这名字,在未来的绘画史上,也可以与佛罗稜萨、威尼斯这些城市的名字具有同样的意义呀!

阮璞 原湖北美术学院教授

 

注释:

①作者青年时曾对王维持其为南宗山水画鼻祖这一我国明清绘画史以降传统的画学观点,然后数十年,作者经长期阅读与思考,终决然抛弃了此一由晚明董其昌等所捏造的为标榜其帮派门户服务的伪学说,除了认可此类山水尚有一定的美学范畴意义之外,在根本上则是有害及不可取的,他晚年时便于一系列画学论文中以实事求是之严谨态度给予条分缕析地破除之。(参见《对董其昌在中国绘画史上的意义之再认识》《论明清文人画学著述的“不读书而好奇习气”及文人画本位观点》《〈画学丛证〉缘起》《论画绝句自注》诸文)

②由于报纸刊登年代久远,油墨不清,原稿亦无法找到,此处及文中它处无法辨识的字词以“□”代替。

 

原文编者按:本文为阮璞先生1948年1月16日发表于《武汉日报》第八版“鹦鹉洲”副刊的一篇对湖北美术学院1947年秋季画展评价与展望的文章。经对古今中外艺术门类、团体、地域反复类比,寄予本校应继续保持自身地域、人文及艺术特色与发扬日新又新精神之厚望。文虽成稿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然对我院新时期艺术教育及科研发展也不啻有着借鉴作用。值我校九十五周年华诞,特选刊于此。此选文及注解由其子阮旭东先生提供。

 

(文章来源:《湖北美术学院学报》2015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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