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的核心在“意”不在“写”

高天民  来源:《中国美术报》2016 年1月11日 发表时间:2017-01-09

摘要:“写意”的核心在“意”不在“写”

“写意”的核心在“意”不在“写”

□ 高天民

 

写意是中国艺术的核心和灵魂,在几千年的发展中形成了自己完整的艺术表现体系和评价体系。但更重要的是,写意体现的是一种中国人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但是 20 世纪以来,在西方科学美术的挤迫下,中国传统写意的观念被认为不科学而受到批判。尤其是 20 世纪后半期,这种趋向日益严重,民族虚无主义由此而生。特别是西方式院校教育机制的形成与独大,将传统艺术教育空间挤压殆尽,培养出一代代秉持西方思想的艺术家。这两方面因素与70 年代末市场因素的合流,把“科学美术”推上了快车道,以致自那时以来的中国美术界西方主义盛行,技术主义泛滥,拜金主义肆虐,使中国美术在看似真实的表象下实则严重脱离生活,作品形式丰富却无“意”可写,制作看似精致却不感人。写意观念正是针对此而提出的,它让我们看到了中国美术一个新的拐点,将对中国美术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

“写”和“意”是两个不同层面的东西。中国传统书画同源,这与中国的书写工具相关联, “写”即指书写,转义为呈现、表达。汉之前用“ 书”不用“写”,之后二字相通,由此也说明这一点。需注意的是,在 字中,“写”通“泻”,故有抒写一说,意为抒发、表达。“意”即人的思想感情、意愿、意图、态度等。因此,当“写”和“意”组成“写意”一词后,其语言结构就十分明显:“写”是方法,是语言,是手段,是过程;“意”是目的,是结果。所以,“写”本身不是目的,“写”的目的在于“达意”。

中国人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周易·系辞上》有一个著名的说法:“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庄子也有“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的表述。学者王弼在其注疏中做了进一步解释:“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由此可见,中国传统艺术中十分重视“意”的表达——先有“意”而后“立象”,而“立象”的目的就在于“尽意”,因而可以“得意而忘象”。所以,就写意而言,其核心在“意”不在“写”。因为写意不是一种手法、形态、样式,而是一种观念,即“意”的表达。故“意在笔先”。

从中国美术的历史来看,传统中国画之“意”包含了几个层面的含义:1. 社会人文之意。从中国进入阶级社会之后,美术就与“礼”建立了密切的联系,美术在履行着实用功能的同时,也被赋予了教化的意义。据《尚书》“益稷”中的记载,美术的教化意义最初体现在服装之中,通过殷商的政教合一,至春秋战国时代已明确了美术的教化功能。最终形成唐张彦远的“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的著名论断。2.自然人文之意。在中国传统绘画中,自然山川并非死物,而是充满了人文含义,其中蕴含了人的情感和形象的投射。故无论山、水、树、石都是有精神、人格和风骨的。就像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所言, “大山堂堂,为众山之主”“水,活物也”“石者,天地之骨也”“水者,天地之血也”。所以在自然风物中都折射了人的精神与存在。3.自由意志之意。文人画的兴起开启了艺术家自由意志之表达。宋人就已经提出了“挥纤毫之笔,则万类由心”(宋韩拙语)的观点。这种观点通过元代画家,特别是倪云林“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的自由表现,至清石涛而达极致。故石涛从“一画”出发明确了“我”的独立性和价值,因此他说:“夫画者,从于心者也。”即有什么样的“心”才有什么样的画。

唐代王洽创大写意画,至宋已经成熟。这一传统被文人画接受过来,成为文人雅士直抒胸臆的一种特有方式。于是,写意就与文人画紧密联系在一起了,而且也被固定为一种“泼”“写”的表现方法。然而,从广义的概念说,写意并非文人或文人画所独有,也并非仅以“泼”“写”为表现手法或方式。张璪提出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著名论断表明,艺术必须有感而发,有“意”可写。这才是“写意”的真意。没有真实的情感,没有发自内心的真切体悟,艺术作品就既不能感动自己更不可能感动别人。因此我们说,“写意”的核心在“意”不在“写”。

但是,“意”有种种,或“意”有层次、高低、雅俗、正邪之分。正像人们已经看到的那样,意有“内意”“外意”之别,二者互有联系但又大为不同。但“意”更重要的方面还在于“大意”与“小意”之别。所以,“写意”的关键不仅在于是否有意可写,更在于写什么“意”。

艺术的本质就在于展示出艺术家的个性和独创力。所以,每位艺术家都会在其作品中展现出其个性的一面,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一样,由此我们可以称之为“一人一品”。然而,艺术并没有就此止步,艺术除向人的内心挖掘外,还要去探索世界,去探索人与世界的关系。因此,开启物的自在,揭示自然的规律,也成为艺术的重要内容。这也是意之“内意”与“外意”之别。而“内意”与“外意”之融合构成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这是传统的文人画所要表达的一种超越之意。然而,人的社会属性使之不可能总是超然于物(世)外,特别是近代以来世界的变化区别了传统之意与现代之意,使得公共之意与私密之意拉开了距离,因此,个人之意与民族之意和时代之意的问题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延安木刻之所以在“国统区”一展出就引起了人们的赞美与关注,就在于其中所写之“意”乃民族之“大意”、时代之“大意”,即中华民族由传统向现代转型之意。由此才使徐悲鸿发自内心地断言“古元乃是他日国际比赛中之一位选手,而他必将为中国取得光荣的”。这种家国情怀与天下观的展现显然已超越了个人的小我之意,而与中国传统文人的担当意识建立了联系,这也是一种时代精神和中国美术现代性的体现。当代中国美术无意可写,而纠缠于物象的真实和形式的翻新的现象,不正值得我们深思嘛!■

 

(文章来源:《中国美术报》2016 1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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